能将人请来才是本领 现在,请人吃饭不是本领,能将人请来才是本领.通常能不去就别去了.这年头可能没房子,谁还没吃的?跨过半个城市赶去吃顿饭,交通是这么乱,打车又那样难,开车还不能喝酒,一吃就是半天,真要有个好的由头才行.像北京那种一个饭局人越吃越多的事情,在上海根本是没有的.又不是去充军,在上海吃饭不可以临时抓人,饭局都是预约的,有时再三商讨,寻好彼此便利的时光.做这事也要有高手,他出马就搞定,一般人弄不下来的. 上海人对两样吃的情有独钟.一是咸菜.咸菜是至味,一有此君滋味立刻吊起来,比味精鸡精好得远.无论咸菜毛豆、咸菜豆瓣酥还是咸菜黄鱼,都是绝好的东西,词序上咸菜都是先说.这本是家常菜,近年饭店也热衷起来,供旧人怀旧,新人尝新.二是大闸蟹.是不是正宗的上海人,看他对大闸蟹的态度就行了.比拟老派的上海人思乡,首先在思这两样.那种原生在上海,后来去了外乡的朋友感到上多少要打点折扣.譬如一位自称吃货的美食家朋友,文采斐然,一字千金,但去广州客居后写的吃蟹经有穿帮镜头--他竟教人先吃蟹脚.蟹是必需热吃的,所以在家享用较好,即便没有宝玉黛玉作伴,也不必到王宝和酒家的.热热之时不吃蟹黄蟹身,先啃蟹脚蟹钳,全然没道理.蟹脚掰完了,没有执手,蟹身捧在手心里像只馒头,如何下口呢?吃蟹是俗事、麻烦事,但越俗越麻烦就越要吃得雅,这才见品位. 公费宴请不是常态,我们只聊自费的.在上海吃饭先上点评网,选好饭店,有地图,有吃过的网友评论,有报价.现在浦东很出名,被新上海人推重备至,但一个私人饭局,如果不怕一个人吃,极少有在浦东的.普通人的自费聚餐,一上饭店非要点鲍鱼、鱼翅、海参或奇形怪状海鱼的食客较少;口味刁钻,非要拼逝世吃河豚甚至四腮鲈鱼的也少.能将普通菜色做出好味道,这才是真本领,才会口口相传,生意兴隆通食道,财源旺盛达舌头.上海的饭店现在数不胜数,广泛水准也高多了,没人敢说自己吃遍的.这城市其他生意红了就黄,只有饭店永远热烈.有些人热情于发明哪里有新的好吃,对另外一些人,无论吃什么其实已不高兴了. 饭局的实质是"吃人" 饭局的实质是吃人,人有趣才吃得愉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通常鱼找鱼虾找虾,要是鱼虾混吃,场面上就很冷僻,或故作不冷僻,一个个心怀鬼胎似的. 跟我一起吃过饭的有意思的人很多,挑两个说一说.譬如阿城,我们称他阿老,他出身于1949年的清明节,自称是旧社会过来的人.阿老一来,资讯就在城中一对一流传,好事分子也跟着来了.平时请她吃饭百般推辞的毛尖教授都会涌现,以非常罪非常美的神态盯看阿老.阿老的吃饭才叫吃饭.他不喝白酒,只喝茶.一桌的菜,花里胡哨的那些不大去夹,爱好的是猪大肠(上海的饭店称作圈子,有本邦传统名菜草头圈子)一类有质感的,按他老的等待,不要洗得太清洁,模糊有点粪味才是圈子.他也爱好红烧肉之类结壮实实的食物.吃两块肉,浇点肉汁在米饭上,食不语.目不斜视地吃得干清洁净,请跑堂添饭,再吃清洁.放下碗筷,抹抹嘴,点上烟,开端说话.其他人可以边吃边跟他聊天,他再不碰食物.阿老的见识是一流的,人家熬夜,他说自己熬白天.10年前我们在成都郫县当《诗意的年代》的演员,每晚聊天,他越是夜深越眼光炯炯,他那些真假难辨的故事是永远说不完的.下半夜,方方、林白、赵玫、棉棉、王彤、王朔、吕乐、刘仪伟、徐星等一个个逃走了,阿老只能无奈去睡.吃的什么都忘了,那真是快活的日子. 总有吃不吃无所谓、话不说不行的朋友.例如文学批驳家程德培兄,饭局上只喝酒,通常不吃菜,嘴里不停说话,拿座中的一个个食客下酒,妙语连珠,即兴施展.说完自己先大笑,然后端着杯子走到被吃的食客前,跟他干杯.饭桌上,被朋友攻击,当面造谣,有一种被抬举的幸运感.有疑似绯闻在朋友之间口口相传,添油加醋,也是很骄傲的事情.在饭桌上,像小说家孙甘露老师那样谦逊是可能的,但一点故事都没有的只有食物.那烧汤的老母鸡那么可怜,在养鸡场生下许多蛋,从无孵蛋的快活,连公鸡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别提交配了. 另外有一位也是只说不吃,说完自己大笑.他叫江海洋,电影导演,那个《高考1977》就是他拍的.饭桌上他不即兴施展.我多次,有的朋友多几十次地听他说段子,百听不厌,虽知道后文,依然捧腹大笑.江海洋的段子不黄不暴力,肉麻些可说是隽永.有好事者如沪上着名坏男宝爷或沈爷爱好充当他经纪人,每逢有对性格的远客来沪,如张大春、梁文道之流,匆忙自带干粮献宝.我自号狗仔作家,吃饭也带家伙.我拍到张、梁还有阿城的哈哈大笑照片,一片纯粹.张大春较是可爱,笑得拍手拍脚.我还保留着小机器拍的录像,段子一来,本地着名淑女王安忆也笑得嚣张.众人只知上海有周立波,未曾想到绝好的东西不放橱窗里.跟这号人吃饭,真是吃什么都可以的. 人对动物的同情心有限,通常对小的同情少点,对大动物多点.那种桑拿虾在饭桌上集体逝世给大家看,绝大多数人是不会不忍的.但店家牵头牛来,当场一锤子打下去,牛含泪而亡,多数人就不会吃它了.听说有的处所活剐驴肉,更有活吃猴脑的悠长传说,这种事情在上海不会产生.我们奉行的是君子远庖厨哲学.我们知道是在吃动物,宁肯吃尸体,不要逝世在面前,阿弥陀佛. 现在念经的人多起来,有人还顺便吃素.在这些朋友面前,我等吃动物的动物容易自卑.前些日子在北京见一朋友庄严吃素,吃得一脸正气,真是激动.但我也见过别样的.一日,饭局开席等着上菜,先听某友布道,谈吃素种种妙处,谈精力到身材的干净,谈保持数年必有大后果.还让你看看他气色,真是交关好,让我无论从境界还是皮色都自愧不如.正宣讲茹素,菜上来了.某友放下话头开吃,我将素菜给他转过来,谁知他筷子斜斜地伸向一旁.他说明,这是肉边菜,茹素者也可吃得.但也许眼神不济,渐渐吃向菜边肉,再由小荤到大荤,只见筷子威猛得像A片中的某物飞梭.我心里太赞叹了,原来不可大笑,实在收束不住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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