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没能使这条小巷里的土路干爽起来,阳光白花花地照着这条巷子,反倒使巷子里的小路有些潮湿,弯曲折曲的小道就像我童年时走过的路一样,我站在熟习和生疏的一间房屋前,暗暗地思量,那间阴晦潮湿的小屋会在吗?她那苍白而发黄的面貌,还在昏黄的灯光里吗?她喝剩下的酒瓶又丢在何方?她还唱歌吗? 不知何时,我家就住进了这间小屋,对面还有一间更小屋子.全部巷子都是由这种小屋组成,矿工们在建房时就带着某种坚韧不拨、甚至不朽的东西,他们通过双手把房子连成排,结成片,拉成网.交叉的网络就编织成了他们生涯迷宫,迷宫里就住进了他们的妻儿老小,我也是在这样迷宫里出身,在这样迷宫里长大. 从找到我居住过的那间小屋时起,我就觉得我的周围,我的心坎深处,有一种看不见的火焰灼烧我的心房,灼痛往往使我发生一些疏散、平行,较后又会合到一起的回想. 现在我还是要提--特殊要提一下,我家对面的那间小屋,小屋仍在灰尘飘荡的柱柱阳光里座落着.窗台已被雨水浊得千疮白孔,几乎塌掉的门让我睁大了恐怖的眼睛,我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像一个孩子面对黑夜有种不可言状的恐怖. 在以前,这间小屋是有歌声的,歌声虽说不算好听,却也缠绵、悲怆、凄婉.也只有这样的歌声是在当年午夜里飘进我耳朵,我像小狗一样趴在娘肚皮上,说我怕怕,娘说孩不怕,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我凝听着外面歌声,还是断断续续,我就越发把娘抱紧了. 大约过了十分或十一分钟,外面声音像被什么禁止了,突然就有一个哑脖子的男人骂声不绝于耳.在这个时候,我应当安全而又镇静地入睡,一个女人嘤嘤哭声传来,折折回回地同她歌声无法区分,又是凄婉、悲怆地摩挲着我的耳鼓膜.我在无边的黑暗中期待着天亮的到来. 大约过了二十分或二十一分钟,哭声渐渐地嘶哑,在茫茫黑夜里慢腾腾地消逝,直到逝世去. 我在记忆时间的隧道里穿行.娘在一个清澈透明的上午行走,我和娘都听见了那个女人的歌声,歌声清楚地传来咿咿呀呀的曲调.这时,我的步伐有些欢乐和跳跃,我放学奔驰到娘怀里,问娘,她又唱歌了,怎么没人骂她,娘说骂她的人被矿石砸逝世了.我说,那该有多好,她可以随意唱了.娘用和面的手给了我一个白色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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