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豹在《历代诗余引吹剑录》谈到一个故事,提到苏东坡有一次在玉堂日,有一幕士善歌,东坡因问曰:"我词何如柳七(即柳永)?"幕士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 这个故事也能引用到饮酒上来,喝淡酒的时候,宜读李清照;喝甜酒时,宜读柳永;喝烈酒则大歌东坡词.其他如辛弃疾,应饮高梁小口;读放翁,应大口喝大曲;读李后主,要用马祖老酒煮姜汁到出怨苦味时较好;至于陶渊明、李太白则浓淡皆宜,狂饮细品皆可. 喝纯酒自然有真味,但酒中别掺物事也自有情趣.范成大在《骏鸾录》里提到:"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茉莉未开者,着净器,薄劈沉香,层层相间封,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我想,应做茉莉心香的法门也是掺酒的法门,有时不必直掺,斯能有纯酒的真味,也有纯酒所无的余香.我有一位朋友善做葡萄酒,酿酒时以秋天桂花围塞,酒成之际,桂香袅袅,直似天品. 我们读唐宋诗词,乃知饮酒不是容易的事,遥想李白当看斗酒诗百篇,气概如奔雷,作诗则如长鲸吸百川,可以知道这年头饮酒的人实在没有气势.现代人饮酒讲格调,不讲诗酒.袁枚在《随园诗话》里提过杨诚斋的话:"从来天分低拙之人,好谈格调,而不解幽默,何也?格调是空架子,有腔口易描,幽默专写性灵,非天才不辨."在秦楼酒馆饮酒作乐,这是格调,能把去年的月光温到今年才下酒,这是幽默,也是性灵,其中是有几分天分的. 《维摩经》里有一段天女散花的记录,正是菩萨为总经弟子讲经的时候,天女涌现了,在菩萨与弟子之间遍洒鲜花,分布在菩萨身上的花全落在地上,分布在弟子身上的花却像粘黏那样粘在他们身上,弟子们不好意思,用神力想使它掉落也不掉落.仙女说:"观诸菩萨花不着者,已断一切分离想故.譬如,人畏时,非人得其便.如是弟了畏生逝世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已离畏者,一切五欲皆无能为也.结习未尽,花着身耳.结习尽者,花不着也." 这也是非关格调,而是性灵.佛家虽然讲求酒、色、财、气四大皆空,我却认为,喝酒到处几可达佛家境界,试问,若能忍把浮名,换作浅酌低唱,即使天女来散花也不能着身,荣辱皆忘,前尘往事化成一缕轻烟,尽成因果,不正是佛家所谓苦修深修的境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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