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八月天较合适躺着不动，要不就找处所乘凉。在这样的气象里，做什么事儿都慢慢的，所有旅行的行程也被尽量紧缩到了较短。蜥蜴显然深得其中奥秘，而我也早该认识到这一点的。 早上接近9点半的时候，气温已达华氏八十几度，我一跨进汽车，立刻认为自己像只即将下锅的鸡仔。我翻地图，想找条路，好远离成群结队的游客和那些已经热昏了头的卡车司机。一滴汗珠从我的鼻头上坠下，正巧落在我的目标地上，教皇新堡，一个生产好酒的小镇。 几个月前的冬天，我在两位朋友的订婚晚宴上认识了一位叫米奇的男士。前列瓶酒送上来，大家提议干杯，我注意到，大伙儿不过在喝酒，而米奇却在专注地进行着一场个人典礼。 他注视酒杯，将它慢慢举起，然后用手控制住杯子，缓缓旋转了三四次，接着把酒杯举到与眼睛同高，细心视察酒旋转后沿杯壁缓缓流下的痕迹。鼻子靠近酒杯，鼻翼翕张，全神贯注地彻底检讨了一番，然后深深吸气，较后一次转动酒杯，之后才喝下前列口酒，但仅是一小口。 显然，酒在送入喉咙之前必需还要经过好几道测试。米奇把酒含在口中漱了几秒钟，抿起嘴唇让些许空气进入嘴里，然后当心地发出漱口的怪声。他的两眼直视天空，腮帮子重复压缩、鼓起，使酒能在舌头与牙齿之间自由地来回流动。看上去他对这酒在口腔里经受住了这种种考验非常满意，终于把酒吞了下去。 他注意到我在旁边观看这场表演，冲我笑笑说：“不错，不错”。他又喝了一口，但这次的程序比拟简略，较后扬起眉毛对酒致敬，“这酒有些年头了，1985年的。” 后来我在晚餐时发明，米奇是个地道的生意人，买进葡萄，酿出香醇的美酒再卖掉，同时他也是个职业水准的品酒家，对南部的酒尤其精通，从天芳玫瑰酒(Tavelrose)—他说此酒是路易十四的较爱—到淡金色的白葡萄酒，再到烈性的吉恭达酒(Gigondas)，无所不知。但是在他所有的藏品中，他的较爱，也是他较盼望畅饮的一种酒就是“教皇新堡酒”(Chateauneuf-du-Pape)。 他说起这种酒时的样子，就像在谈论女人。双手爱抚空气，双唇轻吻指尖，嘴上则是一堆和身材、花束和力气有关的词。他说，其实人人都知道教皇新堡酒实际的酒精浓度超过15%的限额。这几年来，波尔多(Bordeaux)愈来愈淡，而勃艮第(Burgundy)的价格只有日本人才买得起，教皇新堡酒真算得上超值，我必定得到他的酒窖里亲眼看看能力领会，他将为我支配一次品酒会。 在普罗旺斯，从筹划聚首到肯定行程常常须要消耗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时光。因此，我并不指望米奇会马上邀请我。冬去春来，春去夏来，八月悄悄来到，在手中端杯十五度的美酒把玩品尝，正是较佳时节，这时候米奇的电话也到了。 “明天早上11点整，”他说，“我在教皇新堡的酒窖等你，早上记得多吃点面包。” 我依照他的交代做了，还照着美食专家的建议，预先喝了一汤匙清橄榄油。目标是在胃上镀一掩护层，借以缓冲各式新出炉却力道十足的美酒的不断攻击。行驶在曲折且炽热的乡间小路上，我下定决心，不论何种情形，都不可以吞下太多的酒，我必定像老手那样，酒入口，转个圈就吐掉。 前方教皇新堡映入眼帘，在一片难耐的热浪中看起来有点隐约，时光正好快到11点。全部小镇简直就是个大酒窖，到处充斥了诱惑。久经日晒而油漆剥落的告示板上、新上过漆的广告牌上，到处是手写的标语，巨型酒瓶上、墙壁上、靠在葡萄园边上车道止境的柱子上，处处可见“欢迎品尝！欢迎品尝！” 一道高耸的石墙，隔开了北萨克酒窖(CavesBessac)和外面的世界，我缓缓驶入，在阴凉处停下车。一下车，我感到太阳从头顶上直晒下来，像顶充斥热气的帽子紧紧罩住我全部头。眼前是一座长形建筑，顶是锯齿状的，正面除了两扇门外，什么都没有。一群人在门口排着队，手中拿着的大酒杯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酒窖里几乎有点冷了，而米奇递给我的酒杯端在手里更是清凉怡人。那是我见过的较大的酒杯—一只带脚的大水晶杯，圆鼓鼓的杯肚，上端口子缩小，就像个金鱼缸。米奇说这种杯子可装下3/4瓶酒。 从刺眼的阳光一下进入暗沉沉的酒窖，我的眼睛逐渐适应过来，这下我才意识到这个酒窖并不小，远处某个昏暗的角落里也许就静静藏着两万五千瓶好酒。事实上，基本看不到任何酒瓶，只见一条两边布满酒桶的途径，难以计数的酒桶躺在半人高的平台上，酒桶侧面曲线的较高点离地大约12或15英尺，每个酒桶上都用粉笔标示着成分。 这也是我生平前列次有机遇见这么多酒。隆河村酒(Cotes-du-Rhone-Villages)、丽雷卡酒(Lirac)、维克奎拉斯酒(Vacqueyras)、圣约瑟酒(Saint-Joseph)、海米塔奇酒(Crozes-Hermitage)、天芳酒(Tavel)、吉恭达酒(Gigondas)，每种都有几千升，酒桶则按制作年份一字排开，默默地在修炼成至醇美酒的途径上打着瞌睡。 “好，”米奇说，“你可千万不能白来一趟，想喝哪种？” 眼前有太多的选择，我不知道该从哪开端。米奇能不能在令人眼花纷乱的酒桶间给我点指点呢？ 我可以看看别人在酒杯里装了些什么，然后来个依样画葫芦。 米奇点点头，“这样较好了，因为我们只有两个钟头的时光。”他可不想把名贵的时光糟蹋在新酿成的酒上，尚有无数的好酒等着我们去品尝呢。听到这里，我庆幸自己事先喝了橄榄油，任何被称为“宝藏”的酒可是不能吐出口的。但如果在这两小时内把所有的酒都吞下肚，我就会像那些酒桶一样乖乖躺下。所以，我问可不可以把酒吐出来。 米奇挥舞酒杯指着一条小小的排水沟，上面标着隆河大道入口，“要吐的话，请便，但是……”显然，他以为如果有人谢绝享受美酒下肚时的感到—其中，种种味觉的绽放，妙趣横生的后味，以及喝下一种艺术品时难言的满足感—是极其悲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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