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法国梧桐树阴底下,摆着几张白色的铁桌子和旧藤椅。晌午时分,一位穿着帆布鞋的老先生慢吞吞地走过广场,脚下扬起的灰尘悬在空气中,在阳光下更显清楚。服务生从《队报》(L’équipe)中抬起眼来观望,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帮客人点餐。 他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小玻璃杯,如果他够慷慨的话,会倒满四分之一,加上一个还淌着水珠的水瓶。把水倒进酒杯,酒的色彩开端变混,那是一种介于黄与灰之间的色彩,然后,一股刺鼻的大茴香甜味冒出来。 “干杯!”你喝的就是茴香酒,普罗旺斯的精髓。 对我而言,茴香酒较烈的处所,不是茴香,也不是酒精,而是喝酒时的氛围,在哪里喝,怎么喝。我无法想象在急忙中喝它,也无法想象在复汉(Fulham)的小酒馆或纽约的酒吧,或其他任何须要穿袜子才准进入的处所喝它,那样喝就会走味。喝茴香酒必定要有温暖的气象、富余的阳光和时间停止的幻觉。对我来说,唯一应景的处所就是普罗旺斯。 搬来这里以前,我一直把茴香酒当成法国的日常酒,一种由法国两家大酒厂——贝合诺(Pernod)酒厂和里卡(Ricard)酒厂——制作的国酒,仅此二家。 后来,我陆陆续续喝到过其他牌子的酒,卡萨尼(Casanis)、加诺(Janot)、卡尼尔(Granier),让人搞不清晰到底有多少种品牌。我在一家酒吧数过有5种,但另一家则有7种。每一个我问过的普罗旺斯人,都是此中的专家,他们个个都用确定但实际上未必准确的语气告知我不一样的答案,而且都不会忘了对他们看不起的品牌大加毁谤一番。 一个很偶然的机遇,我结识了一位茴香酒专家,他碰巧也是位著名的厨师,所以上他的茴香酒课十分有趣。 米歇尔·波斯先生出身在亚维隆邻近,后来搬到几英里外的卡布雷尔村(Cabrières)。在镇上开了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餐厅,到现在已经有12年了。每年,米歇尔都把盈利重新投资到餐厅里。他搭了一个大大的露台,拓宽厨房,加盖了四间卧房,供疲劳或玩疯了的客人休息之用。这样一来,他的餐厅变成了一个自在舒适的处所,生意自然兴隆。 尽管餐厅一再更新,除了偶尔在夏季游客潮中弄点别出心裁的名堂,有件事一直没有转变,那就是餐厅前的酒吧仍是村民集合的处所。每晚总有许多晒红了脸、穿着工作服的人到这里来逛逛,他们不是来吃东西的,只是为了边喝酒边讨论滚球竞赛。而他们所喝的酒必定是茴香酒! 有天晚上,我们看见米歇尔在吧台后面,主持一个非正式的品酒大会。他排出了七八种酒挨个来考验老酒鬼的品酒才能,其中有些牌子我压根儿没见过。 品尝茴香酒可不像在波尔多(Bordeaux)和勃艮第(Burgundy)酒窖中的品酒典礼那种宁静神圣。米歇尔得进步噪门,能力压过吧台前的杯子碰撞声和咂嘴声,跟我说话。 “试试这个。”他说。“就像妈妈在家里自制的那种酒,是佛卡吉儿产的。”他从一只装有冰块还滴着水的金属壶里把酒杯倒满,从吧台那头滑过来。 我啜了一口,老天,这就是妈妈们会做的酒?只要喝个两三杯,我铁定得躺倒在楼上的卧室里。我说,这酒味道很烈!米歇尔让我看看酒瓶,45度,比白兰地还烈,不过还没到达茴香酒的酒精尺度,和米歇尔以前喝过的酒比起来,平和多了。 米歇尔说,只要两杯这种酒,嘿,保证能让一个大男人直挺挺地倒下去,脸上还带着微笑呢!不过此酒很特殊,从米歇尔的眨眼暗示中,我感到到这酒并非完整合法。 米歇尔突然分开吧台,好似陡然想起烤箱里还烤着奶酥,他回来时,带了些东西摆在我面前的吧台上。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吧台放着一个螺旋形的酒杯,带着短短粗粗的把儿;一只更小的玻璃杯,矮矮胖胖的,不过一个顶针那么宽,两个顶针那么高;还有一支像是被压平的锡制汤匙,上面对称地打着孔,平头下有个U型的结。 “这个处所在我接手前是家咖啡厅。”米歇尔说,“我们在打墙时发明了这些东西,你以前见过这些东西吗?” 我看不出那些是什么东西。 “在从前,所有的咖啡厅都有这些东西。它们是用来喝苦艾酒的。”他把食指弯起来在鼻孔邻近挖,这是喝醉酒的尺度动作。他拿起那两个比拟小的酒杯,“这是用来量苦艾酒的老式量杯。”我接过来,沉甸甸的,很壮实,像个铅块。他拿起另一个杯子,将平头汤匙平放在上面,柄上的结刚好紧紧地扣住杯子边沿。 他轻敲汤匙,“在这上面放点糖,在上面倒水,水经过糖,穿过洞流进苦艾酒。在19世纪末,这是种非常时兴的喝法。” 米歇尔告知我,苦艾酒是一种从烈酒和苦艾草蒸馏出来的绿色液体。很苦,有刺激性,会让人发生幻觉,会上瘾,很危险。因为含有将近70%的酒精,可能导致失明、癫痫和精力错乱。据说梵高就是受到这种酒的影响,割掉了自己的一只耳朵,法国诗人魏尔伦(Verlaine)也是因为这种酒枪杀了另一位诗人兰波(Rimbaud)。还有一种病以它命名,“苦艾酒中毒”,因为上瘾的人很容易逝世掉。在1915年时,苦艾酒被禁。 当时有一个名叫朱尔斯·潘诺的人,在靠近亚维隆的蒙发斐(Montfavet)有一座苦艾酒酒厂。由于不愿望看到苦艾酒就此消逝,他改用合法原料八角茴香来造酒,此举十分胜利。而这种酒较大的利益就是,客人总能活着回来买更多的酒。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吧!市面上的茴香酒是出身在亚维隆的,就和我一样。来,试试这一种。” 他从架上取下一瓶卡尼尔酒,我敢说我家里也有一瓶同样牌子的酒,标签上写着“卡尼尔,我的茴香酒,制于卡维隆”。它的色彩比潘诺酒的鲜绿色稍微柔和些,喝起来也没有那么烈。而对于喝起来还不错的本地酒,我绝对是支撑的。 卡尼尔酒瓶快空了,而我还好好地站着。为了持续给我上前列堂课,米歇尔建议我再尝尝另一种名牌酒,这样我能力在口味及色彩相近的酒中,分个高低。他倒了杯里卡酒给我。 喝下一杯又一杯不同牌子的茴香酒后,我已难坚持客观学术的眼力来比拟这些不同牌子的茴香酒。这些酒我全都爱好,口感清新舒服,让人着迷。有的牌子比另一种多放一滴甘草,但在喝过这么多味道香浓、度数又那么高的酒之后,舌头都已开端麻痹。然而这种感到棒透了,让人喝了一杯还想要第二杯。两三杯酒下肚,用来评酒的种种挑剔言辞,统统都消逝了。要当一名茴香酒的品酒师,我大概是不可救药了,快活、饥渴,但毫无愿望。 “你认为里卡酒如何?”米歇尔问。里卡酒还不错,只是今晚我似乎上了太多的品酒课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写下很多问题想请教米歇尔。比如,为什么这么著名的茴香酒,发源地却如它的色彩般困惑不清?在潘诺酒之前,是谁创造了茴香酒?为什么它和普罗旺斯这般紧密相连,而不是勃艮地或卢瓦尔(Loire)河谷地域呢?我又回去找我的老师。 不论在何时向普罗旺斯人请教关于普罗旺斯的问题,气象、食物、历史、动物习惯或人的怪癖,我必定可以得到答案。普罗旺斯人爱好指点别人,爱发表个人的高见,特殊是大家围坐在桌子边上时,尤其如此。所以,米歇尔在一星期中餐厅不营业的那天,特地支配了一个午餐会,邀请了几个他称为“负义务的人”吃饭。他们会非常乐意赞助我寻找答案。 一共有18个人集合在米歇尔的院子里的白色帆布大阳伞底下。我被介绍给一大群人,一堆混在一起的名字、脸孔、和个人信息。其中有一个来自亚维隆的公务员,一个来自卡朋特拉斯的葡萄酒农,两个里卡酒厂的经理,及两个来自卡布雷尔村的党派人士。其中有个人甚至还打着领带,不过五分钟后,他就将领带松开套在送酒的小推车上了。 《重返普罗旺斯》——本书记叙了作者重返普罗旺斯的阅历和感受,这里有许多让人耳目一新的出色之笔,包含在改建后的加油站举办的宴会,一次在马赛的酒店里所尝到的普罗旺斯鱼汤,以及普罗旺斯独有的鼻子学校,种植黑马铃薯的奇异园丁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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