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海外,酒成了我较忠诚的朋友,它抚慰你,向你许愿,告知你没有过不了的关--它从不背叛你,较多让你头疼两天--开个玩笑而已.头几年住在北欧,天一黑心就空了,只有酒陪我打发那漫漫长夜.在欧洲各有各的喝法.南欧人以葡萄酒为主,从不暴饮,纯洁是为了享受生涯,让阳光更明亮爱情更美妙.北欧人热爱烈酒,是寻求加速度,好快点儿从孤单中摆脱出来.俄国人就更甭说了,冰天雪地中的失望非得靠伏特加,被一棍子打闷才行.我当时找的就是这感到:被一棍子打闷. 我1990年在挪威呆了三个月,从秋到冬,好像胶卷曝光过度,一下全黑了.好在挪威水利发电多余,勉励用电,白天黑夜全点着灯.我住学生城,和五个金发碧眼的挪威小伙子共享一个厨房.我刚放进冰箱的六瓶啤酒,转眼少了四瓶半.挪威的酒类由国度管制.啤酒分三级,一级几乎不含酒精,二级的酒精也少得可怜,只有这两级啤酒可以在超级市场买到,三级啤酒和其它酒类全体由国度掌握的酒店专卖.啤酒贵不说,一到晚上七点,哐当当,所有超级市场都用大铁笼子把啤酒罩起来,再上锁,就连经理也别想顺出一瓶.每逢周末,酒鬼们趁早买好酒,先在家把自己灌个半醉,再上街进酒吧,否则要想喝醉,非得破产不可.在挪威造私酒的特殊多,在酒精独裁下,那些游击战士倒也没什么远大抱负--"但愿长醉不愿醒". 我看过一部有关动物世界的电影.一群猩猩吃了从树上掉下来的烂果子,步履蹒跚,东倒西晃,较后全都躺倒在地,呼呼大睡.要说这就是我们文明的来源,基于一种因发酵而引起的化学反响,直到今天,仍在影响着我们视察和妄想的方法. 我的老朋友力川住巴黎.所谓"老",其实倒不在于相识的年头,更主要的是共饮的次数,每回来巴黎,都少不了到力川家喝酒.力川东北汉子,本是喝白干的,成果学法国文学学坏了,爱上了昂贵的红酒.他对酒具的看重显然是受法国文化中情势主义的影响.酒杯不仅认真洗过,还要用餐巾纸逐一擦干,不留一丁点儿水痕.红葡萄酒要提前半个小时开瓶,让它透气.他太太是杭州人,做得一手好菜.好友三五,对酒当歌,此乃人生之乐事也.喝法国红酒也有一种典礼,斟上,看色彩,晃动杯子,让酒旋转呼吸,闻闻,抿一口,任其在牙缝中奔突,较后落肚.好酒--好酒.酒过三巡,牛饮神聊,海阔天空. 我那天喝得猛,先飘飘然,转而头重脖子硬,眼前雾朦朦,再细看力川变成两个,想必是喝多了.力川的声音忽远忽近:"古人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连连点头.人总是须要这么一种状况,从现实从人生的压力下解放出来. 酒醉只忽悠一阵.坐直了,别趴下,跟着众人傻笑.不久力川又变成一个. 我从北欧不断往南搬,像只候鸟,先荷兰、法国,然后超出大西洋奔美国,从中西部又搬到阳光亮媚的加州,我逐渐解脱了烈酒,爱上红酒.细想,这绝对和阳光有关.有阳光的处所,人变得平和,和红酒的性情一致. 我喝红酒的启蒙老师是克莱顿(Clayton),美国诗人、东密西根大学英语系创作课的教授.他爱好烹饪,较拿手的是法国和意大利菜.我住在安娜堡(AnnArbor)时是他家的座上客.佳肴当然得佐以美酒.他边喝边告知我一些产地年份之类的根本知识,至于品味则不可言传,非得靠自学.喝得天昏地暗时,我会发生错觉,他家那长长的餐桌是流水线,克莱顿一瓶一瓶开下去,空瓶子在桌的止境消逝.墙上的那些墨西哥面具全都活了,狞厉而贪婪地盯着我们…… 他家地下室虽有酒窖,但喝得太快,数量总也上不去,有时只剩下百十来瓶.于是他开车到处去买酒,把我也叫上.我们常去的是另一个小城的酒店"皇家橡木"(RoyalOak),得开一个多钟头.老板摩洛哥人,小个儿,眼睛贼亮.我们一般中午到,他备上小吃,再开上几瓶红酒,连吃带喝.他进的多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法国酒.买酒的确是一种发明,有的价钱不贵,但很棒.克莱顿兴趣所至,不顾他太太卡柔的反对,一口吻买下四五箱.我也跟着凑热烈买一箱,本盘算寄存在克莱顿的酒窖里,想想不大放心,还是扛回自己的小窝. 1996年5月我到台北开会.有天晚上,《杀夫》的作者李昂领我到一家酒店.店面不大,顾客多是律师医生名画家,三五成群,围坐在空木箱上,开怀畅饮.空酒瓶排成队,一看都是极昂贵的法国名酒.在台湾喝红酒成了新时尚,好歹比餐桌上灌XO强多了.饮酒居然也和强势文化有关,明码标价,趋之若鹜.其实法国红酒基本配不上中国菜,特殊是川湘菜,味重,舌头一木,好酒坏酒没差别. 我忽悠一下打了个盹儿,赶紧正襟危坐,装没事人儿一样.时光不早了,由力川夫妇督阵,让一个半醉的朋友开车送我回家.巴黎街头冷僻清的,偶尔有酒徒叫嚷.我到家,磕磕绊绊上楼,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锁里.我单眼吊线,双手合作,折腾了半天,才发明拿反了钥匙.卡嗒一声,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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