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罗尼亚,可以这样清秀而且干净地醉着生,梦着逝世. 在这城里的博物馆里,久长地摆设着一个波罗尼亚画家的一生画作.到波罗尼亚来的人,常常一次又一次地去看他的展览.路过竖立着海神雕像的喷泉,走上长长的细砖楼梯和一弯一弯砖红色的拱窗,听着自己的鞋跟在高高的拱顶上回荡着,心里记起了那些静静的瓶子. 那个画家,叫什么?已经不记得.不是米爽朗琪罗,不是达·芬奇,不是波提切利,不是卡拉瓦乔,不是提香,也不是拉斐尔,是在这么响的名字里让人总也记不住的意大利名字.这个人,他一生在波罗尼亚住,一生就画那么几个玻璃瓶子,装冰酒的,装果汁的,还有装葡萄酒的,那个较小的,也许是装番茄沙司的,还是过去的老式瓶子.安宁静静的玻璃瓶子,在不同的光线下,在不同色彩的背景下,在一个人渐渐老去,渐渐镇静下来的几十年里,表达着它们的安然,自爱,愿望和愿望,小小的迷醉与克己的安分,以及在岁月流逝中不能言喻的欣喜与嗒然若失.不是上帝、圣母、耶稣、天使、较后的晚餐,和世界的末日,也不是从海里出生的维纳斯,也不是圣家族,或者是欧罗巴的被劫,都不是,而是一些用过的瓶子,瓶子里装着一个波罗尼亚人微醺的生涯,和一个心思清明的人对自己生涯亲昵的爱恋. 靴子形状的意大利,有多少雄伟的东西可以看,多少的米爽朗琪罗,多少的奥古斯都.但是走在波罗尼亚的博物馆里,一幅幅地,细细看着那些画里每个人在日常生涯里都少不了的玻璃瓶子,渐渐地就想起来日子里那些点点滴滴的事,就为那一颗陪着瓶子,总是安逸的心激动.能在米爽朗琪罗的身边画一辈子瓶瓶罐罐,须要有一颗多么自珍而明确的心,须要有一些对那春风陶醉晚上的深深的观赏和单纯的爱.在罗马的西斯廷教堂,米爽朗琪罗画了满壁的《较后的审讯》,满顶的《创世记》,等画完了西斯廷教堂里的这些画,米爽朗琪罗的身材也变得畸形了.那是世界文化的至宝.所有走进西斯廷教堂的人,都惊呼一声,以后就默默仰着头看.那时我的前列个念头,是怜悯地想起我那些雄心壮志的画家朋友,要是他们到西斯廷教堂来,仰开端来,心里必定是想过自杀的吧. 所以,波罗尼亚博物馆里的瓶子,是意大利人的自满.晚上我回到旅店里,遇到别的房客,听说我去了博物馆,都笑着说:"看到那些瓶子了吧?他画得多么好." 波罗尼亚是颓唐而迷人的小城,中午时分,金色如蜜的阳光厚厚地涂满了老旧的街道,那些蓝色的门,绿色的门,黄色的墙,红棕色的瓦,金色的大橘子,全都沐浴在金蜜色的阳光里,阳光晒到了每一颗狮子头里流下来的泉水,每一颗水珠都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窄窄的街道上,到处能闻到小餐馆炸面裹茄子的香味,还有新出炉的匹萨饼的焦香.白色的帆布大伞下,人们把着手里红色的酒,脸上浮着笑颜.中午波罗尼亚有漫长的午休时光,商店都关了门,银行和邮局都下班,大家要回家去,合家吃一顿热的大餐,所以中午喝点红酒也很应当. 中午在街角咖啡馆里端着白色小杯子喝咖啡的,大多是旅游的人,没有处所可以去,就在咖啡馆里喝咖啡,看电视里的肥皂剧,带着点妒忌,想象着波罗尼亚人这会儿正在家里的大桌子前,腿上搭着绣花的白麻布餐巾,吃美味的意大利方饺子、托斯卡纳烟熏火腿,还有轻盐的黑橄榄. 这是个能一辈子安宁静静画瓶子的城市,所以不画瓶子的米爽朗琪罗和拉斐尔都只是路过它,他们是另外一种意大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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