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酒窖迎面扑来由橡木味、酒香、以及地下室的腐霉气组合而成的酒窖特有气味。我深深一吸,以助自己进入意境。 这家酒窖沿主楼的地基是自然建成,呈长方形。一边分高低两层排列着几十只橡木桶。另一边整齐地摞着已经装瓶的葡萄酒。中间是一个杉木长桌,桌上堆放着几瓶启塞的酒和十几只酒杯。看样子一批客人刚走不久。 老主人介绍,他们家重要生产两种酒:镇东坡地上座西北朝东南的一片园子出产一级玻玛红。坡底的一片园子地势和地质只配生产勃根地酒区较民众化的一般餐饮红葡萄酒,随其葡萄品种命名为“黑皮诺”。我悠扬地提到老园子酒。老人神秘一笑说:“老园子产量太低,除了少量供给里昂市两家开酒店的老顾客外,早已不外卖了。”言下之意:老园子酒不在品尝之列。 依据由新到陈、由淡到浓、由简到繁的品酒习惯,我们首先尝了“黑皮诺”。美食家蒙迪涅克曾说过:“越是简略的菜越难做。”难就难在怎样做得与众不同。酒也是一样。所以虽然是民众化的“黑皮诺”,我们却不敢怠慢。老主人也很郑重地轻酌轻放。 这家酒坊的“黑皮诺”红里透紫,清澈鲜艳;触鼻果香袭人;入口流转,隐隐有覆盆子幽香;但酒力略软,质地薄弱;不过较后渗出一丝橡香,为她多添了一分同类酒中少有的稳重。算得上一般餐饮酒中的上品。 老主人对我们的评价不置可否,接着为我们斟了一杯今年刚上市的一级玻玛红。通常说,上了级别的玻玛酒,在发酵后必需在橡木桶中寄存一年左右(有些特级酒要寄存两年),以便稳固酒的构造,然后装瓶储存半年至一年,才投放市场。所以这瓶新酒是两年前的葡萄酿制的。 玻玛酒的成熟期一般在五年左右。为了充足展现一瓶胜利的玻玛酒的潜在魅力,以到达意想不到的后果,期待十年以上也是常有的。什么样的酒在十年以后更加饱满?什么样的酒过了成熟期就开端老化?什么样的酒甚至达不到成熟就夭折?瓶中的谜底千变万化,全凭品者的味觉、嗅觉和直觉来猜测。 这瓶新出窖的一级玻玛色泽深红、厚实而光明;触鼻香型含蓄;入口凝涩,橡木单宁气息霸口,不仅抢酸,而且也妨害了对其它香型的品觉。 如果把刚才那瓶“黑皮诺”比作一个单纯生动、一眼便可看穿的少女,那么这瓶新玻玛则像一位戴着面纱,裹着一条厚厚红色丝绒长裙的少妇,虽让人认为文雅,但却揣摩不透。我看了看小丰君以求提醒,可是他也向我投来了困惑的眼光。 “这酒的橡木单宁味似乎重了些。”我坦白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老主人非但对我的批驳不加辩驳,相反眼里显出一丝赞成的神情说:“看来你们对葡萄酒还略有所知。”说着,他随手拿起另一瓶酒说:“请你们尝尝这个。”我看了一眼带霉斑的标签,是六年前的一级玻玛红。拿这种成熟的酒给来客品尝是不多见的。 杯中的酒已经失去新酒那一层鲜亮的紫晕。砖红的色泽标记着她的成熟。轻轻转动杯子,只见酒液流转透明,不见沉渣。触鼻有一股深秋熏草木的香味。入口柔和,酒力憨厚而不霸,熏草木香同酸涩混杂一体,余味袅袅。较奥妙的是在草木香欲尽未止的尾声,幽幽地有一股清爽的果香,若有若无地在口腔围绕,似乎在唤起她的青春时间。对这种酒无需多加评说,只有由衷地赞一声:“好酒!” 老主人得意地笑了。他津津乐道地告知我们,这是他在退休之前酿的较后一窖酒。那一年冬天严寒,勃根地地域普降瑞雪。开春后气象又骤然转暖,而且雨水少。葡萄广泛提前开花。原认为这是勃根地葡萄高质高产的大年,但是六月初突然下了一阵冰雹,毁掉一大量提前成果的嫩葡萄。这样虽然减产,但使那些留存的葡萄得以吸取充足的养料和光照,粒粒丰满健康。 听到这里,谙晓勃根地天文地理的小丰君说道:“这跟两年前的气象有点类似。”一句话提示了我,于是多少带着侥幸一试的猜谜心理问道:“这酒当年出窖时,橡木味也是那么抢口吧?” 我的提问更引起了老主人的兴致,他说:“橡木桶可以成酒,也可以败酒,症结就看酒自身的素质。比如‘黑皮诺’一类的淡酒,别说放进新桶,就是在老桶里多放几个月,也会变成橡木汁。但是对自身潜力很大的酒,橡木单宁可以赞助她展现来自土地深层的个性。” 说到底,还是在于根。望着老主人自负的神态,我似乎突然找到了瓶中的谜底:信任根,依附根,这不正是勃根地酒农在葡萄酒世界中的立足之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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